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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冤案里的乡村中国:宋小女之光不应遮蔽的幽暗

将爷 人格志 2020-11-14

遇害的6岁男童的家。老房子成为了危房。



文丨将爷



1.
内外都是绝境



炎夏灼心,难寻静气。下午,老将枯坐于书房,仍在看张玉环冤案各种最新报道,不时发出长叹。

又想到《长安十二时辰》中那句话:

不管绿袍红袍紫袍,圣人之下,皆是蚍蜉。

我不论你的人生是否已如大鹏展翅九千里,我都希望,你永远能够看到地上的蝼蚁。因为,他们是我们的一部分。

这两天,我把目光聚焦在那个冤案里的中国村庄——进贤县枕头岭张家村。

那是张玉环的故乡,那是宋小女的异乡,那是两个被杀孩子家人的伤心断魂地。

坍塌房屋、丛生杂草;牲口低嘶、村沦陷,万物枯败,人心落寞。

我的内心十分悲凉,就是在如此荒凉的地方,是人们走向无尽的旅程,生命在无助的呼喊,永远面对复杂迷茫的未来。

这让我想到自己那个同样正在沦陷的故乡。

此时此刻,经历9778天冤狱的张玉环在讨要公道,苦熬27年心灵满是废墟的宋小女在呼唤正义。他们迟来的正义虽然价值稀薄,但现在到底也算是一种人心抚慰。


可是,公道与正义,对两个被杀孩子的家长来说,却已经成为绝望的目标。

一个百户村庄,一人冤狱归来。有人眼中放光,有人失魂而去。

在张玉环释放后,被杀孩子的家长刘荷花,不堪面对此情此景,匆匆离开村庄。她,心里已经恨到极点,却又只能长叹放弃。

另一户被害儿童的家,更是残破不堪。从当年6岁儿子被杀沉尸池塘开始,这个家庭就没有走出厄运阴影。如今人亡家败,男主人脑溢血中风,躺在医院里抢救。

太惨了,他们自己都顾不上了,更不可能去追究凶手了。说是不找凶手了,是找不到了,放弃了,没有办法。谁不想给自己的孩子报仇?

三个家庭,都回不去了。

乡村依旧,人心困顿。

这样的乡村,让我想到马伯庸说:

真真正正的绝境,是内外都是绝境。



2.
不明不白地活着和死去




我昨天看央视《新闻周刊》,也是在谈张玉环案。白岩松在感叹:

谁的人生都经不起折腾。

来源:央视新闻《新闻周刊》

国家不折腾,社会不折腾,权力不折腾,个人命运才能不被折腾!

连日来,人们声讨刑讯逼供的声音,早就如同潮涌。公权铁蹄,狼狗撕咬,又有哪一个蚍蜉,不是节节败退,不是丧失是非人格?

这些宏大叙事,还是交给权威专业刑法专家表达。比如,罗翔在这个视频中,就围绕此案细节,用法律标尺很好地测量。


人格志重于透视人心,分解人性。

之前,老将写那篇《宋小女:2020中国第二道光》,也是想点亮人性火炬,照彻幽暗前路,温暖苍凉人心!

这篇文章,得到大量认同回应,很多朋友在后台和老将交流,世道公道 ,人生情义,这里无法一一放出分享,实在遗憾。

这些年,老将也常被时代车轮辗压到深感迷茫与无力,觉得自己这点手艺,能够碰触的地带,不过就是围绕个体命运遭际,探询个人实现之路。

在张玉环案上,宋小女让我觉得是一个发光的女人。但是,仅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,也是远远不够的,甚至有回避深刻之嫌。

张玉环沉冤昭雪,重获自由,那是法治的成果,是疑罪从无的完美运用,是在体现程序正义。

同时,也是一次设置议程,反思刑讯逼供大恶,启动相关追责问责,还原真相找到真凶。

老将在写那篇宋小女时,笔下处处有情,但极少正面评价张玉环,内心自有复杂考量。这里不想多言。

疑罪从无,是在从事实供述、证据认定能程序层面,不能认定张玉环有罪。以法律之义给张玉环自由,不容任何置疑。

但此案,又与此前那些“真凶出现”“亡者归来”的情形自有不同。张玉环的洗冤,完成法治正名。但真相与人性的黑洞,依然还需要继续透视。

人性有多么光亮,人性就有多么灰暗。

宋小女身上发出的光,归根结底,也正是她身边的黑暗映衬出来的。

在这时候,如果把目光彻底偏离那两个受害家庭,不顾那两个被毁损家庭的情感承受,是经不住人性道德和公共伦理考量的。

相对于张玉环,正义对这两个家庭,27年时光,何偿不是无边苦海,重重劫难。特别是此时法律反转,只能让他们痛诉:

死了的人不能不明不白死了,活着的人也不能不明不白的活着。

杀子之仇,仇人不明。如此生死不明,又是怎样悲怆的人生?



3.
乡村复杂的隐权力




老将有过漫久的乡村生活经历,也看多太多人性撕杀和宗族互害。有太多乡村的仇恨,仅用法律之眼,是看不透的。

先说张玉环案,真凶到底是谁,大家觉得现在已经天问,很难确定。

看新闻,我们离事实很近,离真相很远;在乡村,众人离真相很近,却离事实很远。

这是复杂的乡土中国,这就是城市差序格局的不同认知。在纸面上寻找乡村的情感与公道,很多时候就是一个笑话。

张玉环回到张家村,除了亲戚和相近人家,其他村民并没有来看望。甚至紧邻人家,也不来走动。

张玉环在自己已经破败的老房子里

一家之欢,一村疑云。新的阴影,无疑正在笼罩在这样的村庄上空。谁也不知道,未来还会发生什么。

年代久远,旧迹无存,这桩案件从证据上可能彻底成疑。但在很多人内心,很可能早就有笃定判断。

我的乡村记忆,有很多此类案件,这里举上一例。

我的一个邻居家,兄弟二人,都是乡村游侠,年轻时横行乡里,算是有些影响的地痞刺头。弟弟有些跟班,身强力壮,勇武过人,后来成为邻镇一个大户人家的上门女婿。

做上门女婿,在我那乡村多少算是断姓丢脸之事。后来,我们常听闻他与那户人家经常争吵打斗,岳父舅弟老婆岂是他的对手,可谓是受尽苦头。

有一晚,这位上门女婿突然溺水而亡,据称是醉酒坠河。那位邻居哥哥拉上包括我的家人在内几车人马前去查看,回来之后大家全部断言不是失足落水,都说浑身是伤,肯定是被弄死后扔进河里的。

后来这桩事件的结果,也就是我的邻居哥哥为弟弟讨要公道,前去抢夺回不少财产,双方再作打斗,后来邻居哥哥也被抓短暂入狱,几经折腾,他弟弟仍属醉酒坠河而亡。

这背后,太多的宗族、司法、利益形成复杂的隐权力,目光难以所及,文字难以呈现。

类似这类纷繁乱象,乡村野事,涉及人命,实在太多。

这些年,看新闻,也经常看到乡村男童被亲友挖去双眼,村民之间因仇恨残害对方孩子之类的事件。

人心坏了,没有人性。故乡沦陷最根本的,不是乡村的经济凋敝,而是人性伦理的暗黑。

张玉环案那两个被杀孩子的家,曾和张玉环家屋前屋后。三家孩子年纪差不多,大人当年经常聚会走动。

这场悬疑杀人案,让彼此成为世仇,永远不会修复,永远深藏危机。

复杂的人性,复杂的隐权力,随时会制造另外一种博弈。

要么逃离,要么面对。



4.
乡村沦陷和差序格局



张玉环案,有人说,只有找到真凶,找到真相,才能最后解决。

这个说法,自然有其道理。但是,疫情撕裂下的社会争议早就证明,反智和愚昧盛行的年代,太多人只愿意相信他们自己接受的真相。

被杀孩子的母亲刘荷花依然想报仇,想去公安局、检察院去告。但是能告谁呢?

现在那个人(张玉环)已经放出来,我能有什么办法?我一点办法都没有。

另外一个被杀孩子的家,已经败落到连自己都顾上了,这也许会让张玉环觉得会多些安全感。

在乡村社会,百年未改的差序格局,仅以为用一纸法律来进行平权,就能迎来美好结果,那是想得太简单了。

这几天,很多人列出张玉环案当年参与刑讯逼供的所谓名单,还把一些落马小权力也硬性地往这事上套。老将认为,太牵强了。

张玉环要面对的两大难题,一是前面讲述的人性伦理;二是乡村隐权力问题。

张玉环和两个儿子在一起

从目前报道来看,宋小女身上的光确实遮蔽了对这个乡村幽暗地带的深处透析。

如果把这个村内外隐权力、宗族关系、涉及三家的矛盾源头都进行细节盘点,肯定会有更多发现。

新闻找准安全的闪光点,这是幸事也是悲哀。

公共表达只能聚焦于刑讯逼供之类的宏大叙事,无法进入隐权力关系网的复杂地带,因为有太多肠梗阻和成本代价。

坐在书斋里可以尽情设想和表达。但是,对很多乡村个体人生来说,为了过上微不足道的习以为常的生活,他们已经竭尽所能。

不愿孩子不明不白的死,不愿自己不明不白的活。可是,活着已经是最牛逼的信仰,已经是最沉重的负担了。

要走出这样精神和物质的双重困顿,太难了。

熊培云在那本《一个村庄里的中国》写到:

没有故乡的人寻找天堂,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。

在每一片土地上,时刻都有使人分道扬镳和使人走到一起的种种力量在发挥作用,在为各遂其志而奋斗的时候,我们乃是个人主义者;但在作为一个国家而寻求经济和政治进步的过程中,我们就成了一个整体,不是全体向上,就是一起坠入深渊。

是的,很多年已经没有再感叹“每个人的家乡都在沦陷”了,我们越发习惯于在挤进城市之后每天盘点自己的那点小确幸。

我们在回望过往生活的时候,越发沉醉于乡土风情的田园风光,不愿再去碰触乡村社会沉重的痛苦。

张玉环归来,宋小女发光,而被杀孩子的家庭正在逃离和垮掉。

这是一个冤案里的乡村中国。

那就是我们正在拼命逃离,却又始终放不下的故乡。

故乡的光,故乡的暗,我们的爱,我们的痛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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